弘昌帝侧头看着瘦弱的老妻，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那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眼角细细的皱纹，无不透露着掩盖不住的疲意，想必她也与自己一般整夜辗转难眠，只是她静静地躺在床的外侧，似乎并不占什么地方，也不发出什么动静，只恐惊扰了弘昌帝的睡意。
在将茶盏还给方皇后时，弘昌帝顺便轻轻拉住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这双手虽肌肤细嫩保养得宜，但并不柔软，因过于瘦弱指骨根根分明，手腕纤细得似乎稍一用力便能将它折断。弘昌帝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道：“阿芙，害你整夜没睡好。”
虽是老夫老妻，此刻被弘昌帝拉住手，方皇后不禁回以莞尔。她虽已年近半百，鬓发染霜，脸上也生了一些细纹，但终归还是保养得宜，肌肝白肤，体态窈窕，如此一笑映入弘昌帝眼帘仍觉娇憨俏丽，如同大婚那晚掀开她头上喜帕的情景，她抬眸与自己相视片刻，又带着娇羞的笑意缓缓低下头。只是那时的自己心有所属，对此情景视而不见，如今时过境迁，再细细咂摸一番，才能品出其中的美妙，。
方皇后柔声道：“臣妾若是乏了，白日还能补眠一阵。陛下为国事夙夜忧思，理起奏章来一坐就是半天，臣妾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臣妾斗胆说一句僭越的话，咱们大弘朝廷也是有些能臣的，那些烦事难事不如都交给他们去做，遇上大事要事陛下只要做个定夺便好。”
“能臣？”弘昌帝饶有兴味地瞧着方皇后，“皇后且说说，哪个是咱们朝廷的能臣。”
方皇后将茶盏放在桌上，笑道：“臣妾拙见，内阁几位大人肯定都是能臣，要不陛下也不会选他们入阁。”
弘昌帝拉着她坐在榻上，轻轻颔首：“拙见，你这拙见倒是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不过咱们玦儿倒真是能臣，以前只当他过于循规蹈矩，做事温吞不果断，其实他是并不圆融，是个知轻重懂周全会任事的孩子。是朕错看了他，也小看了他。”
方皇后道：“陛下并未小看玦儿，他资质确实寻常，比起兄弟们他身子弱脑子也要笨一些。只是他知道自己哪里不足，肯多用些功，勤能补拙，也倒能入陛下的眼。”
弘昌帝道：“玦儿哪有你说的这样寻常？你呀，和玦儿一样，从来都是这样不争不抢的，朕就中意你们娘俩这样的性子。”
方皇后嘴角徽抿，又轻轻颔首道：“陛下说得是。”
弘昌帝眉毛一挑，问道：“看皇后这样子，似是不以为然。”
方皇后低头笑了一下才轻声慢语道：“万事都瞒不过陛下的。臣妾的意思是，辰玦不是那不爱争抢的，他也是个心窄的。他小的时候臣妾只要多抱抱馥阳，他都要伤心上一场，得吃不下饭的。但凡皇子都想得到陛下头一份的爱重，都想得到更多的权利。玦儿自然也是万分在意陛下的恩宠，不过他是个极孝顺的孩子，他敬爱仰慕陛下，不想令陛下难选难做增添烦扰，因此并不到陛下面前邀功请赏，也不去笼络朝臣和陛下身边的人，他只想把每件事都做好，陛下总会有一天发现他的好的。”
弘昌帝静静听着，眼中竟有几点晶莹闪烁，他沉默良久才道：“玦儿至孝至淳，肚里没有那些弯弯绕，不要被那些奸滑小人欺瞒诓骗才好。好在这一阵子他住在宫里，日日跟在朕的身边处理朝事政务，朕也多找机会提醒他磨砺他，我看他思虑也越发周全了。这两日他回自己府城住着，朕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东宫还得再三个月才能修缮好，等他搬过来咱们一家人就能更近了，朕有些等不及了。”
方皇后笑：“玦儿才回府住了两日陛下便想他了，戚氏和孩子们都半个多月没见着玦儿，也该回去一家人团聚团聚了。锋儿、锐儿马上一个十五、一个十四，也该定一门亲事了。”
弘昌帝心情大好，道：“孩子们长得真快，都到了说媳妇的时候了。延锋是太孙，挑媳妇定要慎重，一定要挑一个如同戚氏般沉持重的才好。这事就交给你和戚氏慢慢相看，等相中了哪个朕来赐婚。”
方皇后道：“臣妾听陛下的。陛下，时候还早，要不再到床上睡一阵子？”
和方皇后畅谈一番，弘昌帝心头郁结已慢慢散开，困意也再度涌了上来，他瞧了瞧案角上的刻漏，道：“还有一个时辰才上朝，朕便再睡上一会儿吧。”
方皇后帮弘昌帝取下肩上披的外袍，弘昌帝刚要坐上床榻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周全的脑袋出现在门口，见弘昌帝已然醒了便快步上前，道：“陛下，太子求见。”
“太子？叫他进来。”弘昌帝的心脏不由快速跳起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时不过寅初时分，离朝会还有一个时辰，太子从府里赶过来进宫，定要急事要事。难道是……
太子郑辰玦快步进来，烛光映照下他眉头紧锁，面色很是憔悴。“父皇，兵部探马急报，郑辰理的二十万大军已拿下宣化镇，再有一日半的脚程便会兵临正京城之下。”
“什么？”弘昌帝猛地站起来，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似是再也压伏不住，马上便要从喉头蹦出来。
郑辰玦急忙又重复一遍：“父皇，郑辰理亲率大军从晋地绕道北上，昨日已拿下宣化镇，正向东南方急行军……啊，父皇！”郑辰玦猛地上前两步，不过已是迟了一步，弘昌帝已直挺地向后倒了下去，方皇后就坐在弘昌帝身侧，情急之下虽伸手扶住了弘昌帝的背，怎奈力气太小并未扶稳，弘昌帝的后脑磕到罗汉榻的榻沿上，方皇后也带倒在地一时起不得身。
周全和凤翔宫值夜的太监宫女也纷纷奔过来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