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亮得有些刺眼，人却如躺在船上一般飘飘荡荡，身上盖的丝质薄被柔软瑞清香。赵卓以手挡住眼前的光亮慢慢睁开眼睛，扭头打量着室内的摆设，这是在哪里，怎么有似曾相识之感？赵卓慢慢坐起身来，仍旧有些头晕脑胀，他喊道：“二平。”
“来了！”二平端着茶壶进了屋，“王爷，你醒了？昨日可真喝了不少，爷该口渴了。”
喝酒？赵卓这才想起与程柏蘅对饮的情景，原来这里是程柏蘅的住处啊。
“现在什么时辰了？郡主在哪里？”宿醉后自然口干舌燥，赵卓仰头喝了一杯茶，将茶杯递还给二平。
“快到辰正时分了。今日小的一早便没看见郡主，可能出门了吧。”二平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随手将茶盘往桌上一放，“呀，这里还有一封信呢，是郡主写的吧。”二平双手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赵卓。
入手沉甸甸的，封面上面写着“赵卓亲启”的四个字，正是程柏蘅的字迹，赵卓心中微感不妙。信封没封口，一个银色物件从里面掉出来，正是自己送给程柏蘅的那枚狼头令牌。赵卓心里咯噔一下，手指颤抖的抽出信，厚的一摞羊皮纸是与哈密国订立的盟约，上面盖着自己的狼头令章和哈密王的印玺。薄的一张是程柏蘅写给自己的信，信上的字不很多，赵卓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又细细读了一遍，一下子跳起来，惊慌道：“二平，备马，备马！”
赵卓不断催动跨下的白马流星，从南城门飞驰而出，向着翠绿色的草原驰去。刺眼的阳光当头照下，宿醉未消的赵卓只觉得眼前一圈圈黑晕在晃动，脑海里全是信末程柏蘅亲手写下的“不续前缘”四个字。流星身上滚烫，呼吸频率越来越快，口角聚了一滩白沫慢慢流了下来，它已全力奔跑了两个时辰，若它不是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驹，恐怕此时早已瘫倒在地。
赵卓知道，以程柏蘅的智计若她一心想离开西羌，肯定不会走这条最近的路，可偌大草原如此了阔，她又会走哪一边？赵卓不知道，他只知道阿蘅要离开自己，他要一直朝大弘的方向走，他要把她带回来。
渐渐地，流星的脚步开始变得零乱，它前蹄一下子踏入一处兔穴，头朝下身子一歪整个侧摔了出去。赵卓虽是心神混乱，但多年练武的身体却是不自主地空翻一圈轻轻站定。流星嘶鸣一声，仰着头创着地想要站起身来，可挣扎了几次都站不起来，呼哧呼哧喘着气痛苦而又焦急。
赵卓赶紧返回流星身边，抬着它的脖子想帮它站起身来，流星应该腿骨断了，他们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成功。两行泪水热辣辣地涌出眼眶，赵卓无力跪倒在流星身前轻轻抚摸着着那光滑如缎的皮毛，一滴晶莹的眼泪从流星湖水一般的眼睛中涌出，一人一马久久相望。赵卓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仰天嘶吼一声，抽出长剑眼睛一闭狠狠刺了下去……
日头西沉，阳光不再那样刺眼，脚下是翠绿的草地，眼前是火红的晚霞，程柏蘅策马驰骋的身影就在不远的前方。赵卓大喜，催动马儿加速向前，程柏蘅回眸一笑，晚霞映在脸上，眼波中星光点点。
赵卓伸臂捉住程柏蘅的手，嗔道：“阿蘅，以后不要再吓我，我快要急死了。”
程柏蘅含笑点头依偎入怀，赵卓心里如同蜜糖一般甜。“快喝点水吧。”程柏蘅将水囊递到他面前，就着姑娘柔软的手，他喝了一大口，水温温的很甜。
“好喝。”赵卓笑望着心上人，那人儿也笑望着自己。
可耳边却越来越是嘈杂，“醒了，醒了！”“快，太医快过来。”“再喂点水。”
赵卓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二平和几个太医焦急的脸庞，而在榻尾旁坐着的是大王子妃古丽苏如合。
“阿蘅呢？阿蘅去哪儿了？她刚才还在这儿！”赵卓四处寻找不见程柏蘅，一下子坐起来就要下地。
二平和太医们纷纷拦住他，二平脸上挂着泪道：“王爷，你都昏睡了两天了，一下子起来受不住。”
赵卓愣住了，抓住二平的领口问：“那阿蘅去哪了？”
二平抽抽噎噎地道：“郡主，郡主不是留了一封信吗？爷要再看一遍吗？”转身将桌上木盘端过来呈给赵卓。
赵卓伸手拿过信来看了，信还是那封信，字还是那略带锋芒的字迹。赵卓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胸口闷得紧，他干咳两声，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缓缓向后仰倒。那染满血点的纸笺轻轻落下，滑到古丽苏如合脚边。
古丽捡起信纸轻轻展平，血迹下那行“你我各自安好，不续前缘”格外清晰，她不由阖上双眼，手掌紧握，指甲穿过信纸深深嵌入肉中。
北境军大将军方峦带人找到赵卓时，已是他离开盛都城的第三日傍晚了。他仰面倒在一条河流旁的草堆里，面色青灰，眼窝深陷，若不是能摸到了脖上细微的脉搏，真让人以为是一具尸体。
人带回盛都时，古丽苏如合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半死的人就是那个朝气蓬勃率领大军进城的赵卓，她的小叔子，她以后要嫁的那个人。好不容易喂下汤药，不多时总是会被呕出来，只好再喂再吐。他昏睡时安静得没有任何声息，以致于自己常常将手伸到他唇上，探探他有没有鼻息。他谵妄时又抓又踢，狂乱而深情地叫喊“阿蘅、阿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