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雁帆想用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在她那借住一段时间。按了几下开机键都不亮屏，他才想起来自己手机早关机了。
而且还淋了这么久雨，希望没泡坏。
于是他从那小山一般的行李里翻找出塑胶皮都裂开的充电器，在黑暗中踏着焦急的小碎步冲下楼，然后穿梭于迷宫一样的弄巷里，最终偷偷接上了一家便利店后街仓库的插座。
他捧着手机蹲在街边，头左右摇晃地查看有无来人。
突然有几团巴掌大的黑影踩着郑雁帆的鞋窜过去，他吓一跳往后跌坐在地上。
一只眼球突出、瘦骨嶙峋的流浪猫跳出来，对着郑雁帆发出喉咙里的浓浑呼噜，郑雁帆也滚动下喉头，咽了口唾沫。
直挺挺指天的尖细尾巴悠悠地走远，郑雁帆的手机也亮起来——幸好手机没被雨水泡坏——他哆哆嗦嗦地滑动着手机屏幕，拨打了郑铜雀的电话。
默认铃声响完，无人接听。
他又拨了第二次。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机械应比夜里的凉风还要冰冷。
什么鬼？！
郑雁帆又给郑铜雀连发了十几条信息轰炸，可就算视频通话也没人接。
他手指恶狠狠地在屏幕上敲了几下，还泄气不得，扬起手机作势就要摔。
动作还是在半空中停滞，郑雁帆扯着沙哑的嗓子无声地尖叫，满是伤口的手捶打着身后的墙发泄愤怒。
郑雁帆从高中开始就每天和郑铜雀通电话互相报平安，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会接。一年前郑铜雀电话打不通的那一天，就是她因赌博犯罪进去坐牢的那一天。
难道郑铜雀又要抛下他？
还有谁能暂时收留他？
这台巴掌大的金属变合理，躺在联络簿里的人只有已经离世的张无采、不接他电话的郑铜雀和早已将他拉黑的阿慧。
郑雁帆第一次感觉到可悲，他只是不想和公司里那帮人深交，职场太可怕了，不能信。
他现在也不敢信。
要不再央求一下房东吧？只要他说话好听一点，应该会可怜可怜他的吧？
郑雁帆给房东打电话，铃响了很久。谢天谢地，对面接通了。郑雁帆捧着宝似的捧着手机，脸上一副卑微的样子，明明对方看不见，低声下气道：
“房东大哥，求求你……”
“嘟——”
电话挂断了。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请及时充值……”
是因为他欠费。
郑雁帆这下真气急败坏，手机高高举起重重摔下，他甚至还上去踩几脚，转身抱着旁边的电线杆拿头去撞，传出令人幻痛的“咚咚”闷响。
冷清的夜里，只有昼伏夜出的四害能欣赏他大街上发疯的戏码。
“咚咚”声越来越淡，郑雁帆停下来，用电线杆蹭蹭自己浮肿的额头，对着电线杆扑簌簌地流下眼泪。
悲伤和污水一起哭进了下水道，郑雁帆的痛觉和感情都被淡漠了，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哭。
哭能解决问题吗？
郑雁帆又振作了，把手机揣在被凉风吹干的裤兜里，悠哉游哉地踱回筒子楼，收拾起自己的家当。
他要把他觉得没用的东西丢掉，这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起来，满脸疑惑与惊诧的表情交替出现。
我还有这种东西！我为什么不扔了这种东西？
郑雁帆把大半他觉得没用的东西用他囤的纸皮箱装起来，一箱一箱捧到楼下的垃圾车旁。那个垃圾车已经装满了甚至溢出来，四害们在这里寻找食物，已经大胆到有人来也不会跑，用他们的小齿大声啮噬着残渣，像是一种胜利宣言。
其实根本没人要和他们打仗，这里的人懒得打，甚至连看都不看。
郑雁帆也选择视而不见，但他在不灵敏的声控灯楼道里摸着黑下楼时，踩到一只要上楼回不知道哪户家里的老鼠，他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人哎呦地叫唤，鼠吱吱地叫唤。
郑雁帆揉揉屁股，站起来收拾散落的东西，老鼠扑腾几下翻个身跑走。
东西一箱一箱地扔，最后郑雁帆只剩下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和一床被子。
这三样东西从高中用到现在，郑雁帆觉得这三样比他妈陪伴他的时间还长。
郑雁帆背好行囊，头顶的灯噼啪几下突然亮了，他咪咪眼再睁开，发现角落里被他遗忘的郑铜雀给他的木箱。他把木箱也带上，拖着大包小包走到一个行李寄存处。
行李寄存处还有管理员守着，这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或者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就要拆掉的老旧寄存处，郑雁帆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至于困窘到这个地步。
他拿出自己没剩多少的钱和管理员租了十块钱的柜子，这十块钱能在这儿放一个月。
郑雁帆坐在柜子旁摆弄郑铜雀给他的木箱，扣上挂着四位密码的铜锁，滚轮上刻的却不是数字，而是八卦。他不懂这些，但他能看到因为经常触摸而擦得发亮的几个八卦，把这些光亮的八卦排到一起后，铜锁“咔嗒”开了。
木箱里躺着一张老照片，上面一对面无表情的年轻夫妇：男人手里抱着个两岁的小孩儿，妇人怀里抱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这个妇人……
好像我妈。